時令已進入初冬,苗寨的山野鋪起了淡黃衣,特別是苗族叫作祖母樹的楓樹更是落葉一片。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村子里的老人會對下一代人說:九月九糧食已經入倉,現在是“九●二七”了,我們要把倉開起來,把糯谷打好,煮一鍋米酒,打一槽米粑,讓客人都來聚一聚。是的,“九●二七”是谷隴這一帶的收官集會了,過了這個節,吹奏蘆笙的事只有等到來年了。
“九●二七”是黃平縣最大的苗族集會之一。即使是再忙,在外的赤子也會跑了回來,或來不了,也要用手機看一看那濃情的聚會。金藝和呂哥是我黃平的好朋友,只要到這個時候,他們會如約而來電話。去是當然要去的,說實話,去多次了,真不知道寫點什么好了,否則會浪費這情感的邀約。他們說,今年是精準扶貧的關鍵年,為讓黃平的“非遺”活態化,他們已“不惜了代價”。什么?“非遺”與“扶貧”真的有那么多聯系嗎?或許還真有那么一點“聯系”,為了尋找“非遺”與“扶貧”這點“聯系”,我又去了谷隴。
與往年一樣,今年的谷隴蘆笙會同樣舉行游行活動。今年游行的起點改到了雷家大寨村的村口。當人們陸陸續續從四面八方到來之后,苗族姑娘展示美的時刻也便如約而至。苗族人用美麗回答世界,他們以多彩奪目的絲綢錦衣,和那叮當作響的銀飾成就了皇室那種“殿下”的氣派,彰顯雍榮美麗和華貴典雅。在脫貧攻堅全面實現小康社會的最后關頭,留給我們的時間已不多了,窮則思變,谷隴各族選擇以新理念、新業態撬動貧困的大山。如今銀飾已作為一種文化產業,興起于這古老的天下苗族第一鎮。在谷隴鎮的古老街區,平時我們總能聽到“叮叮咚咚”金屬的擊打聲,而就是這種特殊的敲打聲,讓這沉寂的地方掀鬧起來,一家、兩家……如今已發展到六十多家,把一條曾經是出售黑豬的小街,儼然成全了“中國苗族銀飾品一條街”可能。把曾只作為家用銀坊地方,成就了銀飾品的主要輸出地。銀飾工藝原僅是一種隱藏的存量資源,在“名錄”上存在著,可如今已經是一項很大的產業。谷隴鎮有五六百人就是靠著這個不起眼的產業致富起來。抱團發展、店商平臺已讓這里的村民嫻熟地掌握著,谷隴銀飾品搭上電商快車,產品走向全國,年產值達3億元之多,僅用銀每月就5、6噸之多,上千種銀飾產品,滿足著不同類型的消費群體。不能懷疑:穿銀飾物也是一種精準扶貧。
苗族人對節日的描述多是“驢驢馬馬、笙笙鼓鼓”,谷隴人似乎讀懂了這些含義,他們在建設活動場所時也用足了這一理念。比如這蘆笙廣場就是一例。谷隴已建起了文化廣場,這是一坐精典設計的公共活動場所。表演臺臨街而建,一面大大的銅鼓是表演臺的主題。尖頂的亭子,美人靠鑲邊長閣以及那高高矮矮的石級,讓所有想參與活動的人都能享受著貴賓的待遇。這是一個展示歌舞的平臺,在這個平臺里沒有貴賤主賓之分,也沒有老少之別,只要能給觀眾帶來快慰,你都可以上臺露臉。苗族地區有著最安靜的風景和最沉默的文明。或許我們缺少幾坐高樓,少幾條街道,但在這里最不缺的或許就是農耕文化、山地文化、民族文化等。而當這些文化一旦被激活起來,其能量不可小覷,因為它契合鄉村文化記憶與旅游扶貧。一直以來,我們這些地方總是被視為“文化下鄉”“扶貧先扶智”的對象,其實是扭曲了非遺的價值。要知道,我們的研究界、傳播界并非是傳承人、從業者抑或是文化持有者。其實非遺真正“股東”是民間的阿巫阿?,是那塊升起炊煙的鄉土。這次楊勝文來了,他從北京來,他是國家一級蘆笙師,是他把山寨的那把小蘆笙帶在身邊,然后一直吹到了北京。阿幼朵也來了,她把母親從小就教授的歌謠一直唱到了維也納國家歌劇院……他們和她們從來不為自己身為苗族而自悲,比如在表演節目時,他們總是穿著厚樸的衣服,說著那濃濃的鄉語,鼓勵著一代又一代的后來者前行。是的,也是在這個鄉間的舞臺上,培養出了無數的當地歌手。歐桑、雷芳芳、楊一芳等等都從這個舞臺走出的。如今他們重新回到這個舞臺來給父老鄉親唱歌跳舞。這是一種回報,一種感恩,一種心靈的慰藉。
克麻甘莊是一是個典型的苗族村寨,它位于谷隴的東面。也就是在這一天,甘莊村舉辦了一個名為“阿巫阿?傳古歌”活動。這名字起得特別,起初我讀不出意思來,后來才知道其意譯:“阿婆阿公講解、教唱記敘苗族歷史的古歌”活動。這個活動是由黃平縣非遺中心主辦的。活動場地設在一個村前的小平臺之上。這里古樹濃郁,又有田園環繞。在我們到來之前,苗歌已從音響里響徹開來。長桌已列陣已待,一些老人早早都在那里候著,他們把這一活動都作為自己的責任的一部分。同樣是攔門酒,同樣是迎客歌,幾道攔門酒關過,我自己已二渾二渾。
黃平縣是苗族文化大縣,現有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項目4個,有省級保護名錄項目17個,有州級保護名錄項目19個和縣級保護名錄項目175個;有國家級傳承人2名,省級傳承人7名,州級傳承人13名,縣級傳承人186名;有民族文化村寨33個,傳統村落7個;有省級民間文化藝術之鄉2個,國家級民間文化藝術之鄉2個等。苗族現沒有流行下來的文字,其文化傳承的方式都是以口傳心授為主。因為沒有文字,傳承十分困難。加之好多年輕一代大多赴沿海打工,傳統文經面臨著失傳的危險境地,為此,甘莊村為安撫游子鄉情,推進文化傳承,該村舉辦這次活動。黃平“苗族古歌”是首批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之一,是當地苗族人民傳統文化表現形式和文化空間。這種“阿巫阿?傳古歌”活動,不僅為“非遺”項目的保護、傳承和發展夯實基礎,同時也為該縣推進扶貧工作、加速同步小康步伐和增強我縣文化軟實力,做出非遺領域應有的貢獻。
那是一個不眠之夜,一些知曉傳統民歌的歌師一改平時老實巴交的形象,他們和她們粉墨登場了。?郁是個老歌師,在臺子上,雖說他唱出的音調有點沙啞,可仍能字正腔圓,對古歌確記憶猶新。下臺時說了一句:我老了,你們要歌就現在了,否則你們只有到泥巴堆里去找了。既是悲情,也是實話。阿卞依是村里的姑娘,她出嫁遠方,當聽說村里舉辦這一活動時,她十分激動,她把她自己準備好的苗歌讞給了大家。唱到含情處,淚則噙出來。我相信她是帶著感情唱出這首歌的。苗族古歌,我們的文化積淀,只有唱著這些古老的民歌,我們也才是個自信的民族。千百年來,世世代代的先輩們付出了無數心血智慧,如珊瑚筑礁,層層疊加,始有今日。這是何等壯觀的文化寶藏,其任何一項都足以令人窮畢生精力而難窺盡全貌。
中華文化燦若繁星,苗族的文化無疑是最燦爛的那一顆。任時光荏苒,歲月變遷,讓我們一起守護住這一片星空,讓它永遠璀璨多姿,萬古生輝。
施秉縣苗學研究會 吳安明(紫夏)
二0一七年十一月十七日于偏橋古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