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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親、我的兒子同桌進餐,而妻子總是在爐子和餐桌間穿梭,沒有比這會兒更能感受到人類的傳承關系。我們構成一個完整的體系,暗示著宇宙的奧秘。生命存在的價值以及更替的意義,自然也在此刻呈現出來。
祖孫三代同桌進餐的時候,我兒子顯得特別興奮,目光左右閃動,這個剛滿6歲的小東西感到滑稽:怎么人的面孔那么相像,說話吃飯的腔調也極相似,就連嘴角上轉瞬即逝的笑靨都如出一轍,于是便傻笑起來。而我,既與無知的兒子無法對話,又與飽經滄桑的父親難以溝通,我沉默不語,處境尷尬。父親在席間不斷說話,嗓音洪亮。他已過古稀之年,精神矍鑠,思維清晰,但不可避免地眼皮松弛,滿臉皺褶,背佝僂著,人萎縮了一圈,顯出垂老者通常的丑陋。在餐桌上,我始終不敢認真打量他,因為我從他身上看到,若干年后,我也必定成為一個丑陋的老頭,坐到父親現在坐的位子上,除了享受天倫之樂之外,就只有表現一下不服老的樂趣。此刻的一切多么強烈地提醒我該如何去獲得生命的價值啊!
可是,一個令人心悸的念頭閃過腦際 ,當老之將至,坐在一旁的兒子即使與我搭話,也僅僅出于敷衍,像我今天所偽裝的。這家伙可能還沒有我這份涵養,不懂得什么常綱倫理,會把我撇在一邊受窘。沒有比明白這一點更為痛苦的了。
每當祖孫三代呆在一起的時候,我老產生被冷落的感覺。我竟是多余的。祖父一出現,孫兒便以嗲得發顫的拉長的聲音呼喚“爺爺??”,惹得老人熱淚盈眶。他從不曾用這種聲調叫過“爸爸”。孫子對爸爸的親情似乎是與生俱來的,他剛剛學舌叫人時,就這般叫“爺爺”了,恍若天然明了他與他的血脈聯系。孩子與爺爺其實不多見面,有時一兩月才見一次,孩子非但不疏遠,一旦見面,那一聲“爺爺”喊得格外親昵,憋足了思念之情。有時父親光臨,孩子在幼兒園午睡,他就佇立在幼兒園寢室的窗前,呆呆地矚望入睡的孫子,使我大為感動。搜盡孩提時代的記憶,他從來不曾這樣摯愛過我,倒是有多次粗暴遭打的痛感至今難以磨滅。
遺傳因子決定我兒子是一個剛強的狂妄的家伙。從他身上我重見到被生活磨平了的鋒芒,他在逼真地重演我的過去。每回用餐,他愛搶占我的座位,仿佛可以滿足某種欲望。從兒子身上,我慚愧地發覺自己“種”的退化。他比我剛強。陰錯陽差,祖先的血性沒在我的軀體內體現,而在他身上復歸。他的男性意識特別強烈,睡搖籃時,除母親之外,拒絕任何別的女性懷抱。我孩提時代怕打針,怕見血,而他微笑著看著護士的針筒,沒事兒一樣,讓注射室中那些大哭大喊的孩子們發呆。有一次,他額頭被鐵器撞得皮開肉綻,我都不敢瞥見血肉模糊的傷口,張皇失措。他原先沒哭,但終于哭了,是從父母的驚慌中得知事情的嚴重而被嚇哭的。我從此懷疑他的痛覺器官是否出了毛病,無端擰他一把,他倒呼哭叫疼。血脈的傳承,注定父子之間必定有性格的沖突。
每回沖突的失敗者是我。譬如在他賴柜臺非要買一件玩具此類事情上,譬如讓他分床獨自睡覺這類事情上,兒子表現出了瘋狂的斗志,我一次又一次嘆息著妥協。事后,我捫心自問,為了做父親的尊嚴折磨兒子,是否太自私殘酷了一點,但當時只為無法收拾這個小東西而感到懊喪自哀。
現在,臨近春節,我又從北方到南方與家人團聚。我、父親、我的兒子又將在一張餐桌上吃飯。我將會搜索枯腸,努力找話與父親說點什么,以示父子的融洽。我是愛父親的,愛的成分中難免摻雜對垂老一代的同情。從純理智的角度想,說實在的,我與父親除了感情血統的維系外,很少有共同的東西。我和他相隔起碼兩個時代,傳統的差異使我們有各自的生活、志趣、思維空間。該說這是正常的,不然,怎么會有人類社會的進步呢,難道不是時代的跨越造成了我與他之間的隔閡嗎?可是,在老之將至的時候,我卻不愿意兒子用廢話來打發我,我希望與他不僅只有感情的維系,還能有思想的溝通,在餐桌上海闊天空地對話,有面紅耳赤的爭辯,更有相互點頭稱道的闡發,老而活到這種地步可謂至高無上,死比生可貴了。這很難很難,我后半輩子所做的一切,只為了實現這小小的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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