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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昌義侯府。
“父親。”
侍女點燃燈燭,昌義侯從床上坐起,“進來吧!”
馮晉推門而入,見父親正坐在床沿,作揖道:“打擾父親休息了。”
“無妨,反正這段時間,我也沒睡好過。”
“都是兒子的不是。”
昌義侯一甩袖子怒道:“是該怪你!”
馮晉苦笑,竟然無言以對。昌義侯站起身來,給自己倒了杯水,示意兒子坐下說話,“太子那兒……”
“哪怕我此刻便卸下兵權,大王不一定就會把這些權利交到他手上,他也不見得能得軍心。”
“兵權?什么東西!”昌義侯冷笑,“如今的宋國,看似強盛,殊不知至剛而易折。大王猜忌,太子狼心,軍心日漸渙散,朝臣只想著東征西伐,不思民生。這樣的宋國,我這昌義侯,不做也罷!”
“兒子明白了。”馮晉神色稍霽,點頭道:“此事到此為止,兒子告退。”
“慢著!”昌義侯叫住馮晉,“你沒有別的事同我商議嗎?”
馮晉微微一笑,“還有件至關重要的事,孩兒想自己完成,就不與您商議了。”
看著馮晉離去的背影,昌義侯笑了,自語道:“看來我要先置辦套房子才是。”
燈火熄滅,厚重的夜色又重重包裹而來。
一到月底,我便透過窗戶看到了簇紅的車馬。魏豐侯倒也識趣,并沒有大張旗鼓地派來迎親的隊伍,看來這些人只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我送往泗州。
姬羽在數日前就減輕了藥量,好讓我有力氣能夠撐到魏豐侯府,同時也多了一個看管我的勁裝女子,喚作青蘿。
青蘿不茍言笑,面無表情,功夫卻格外了得,小福對她有些畏懼,叫聲“姐姐”,那嬌弱的嗓音里也帶著點顫。我知道姬羽讓她來看著我,無非是擔心內外又出什么亂子,因而對那青蘿端不出什么好臉色。但不知為何,兩天下來,青蘿雖有些武人的清高冷漠,卻還是警戒敏捷的,可對我反而十分松懈,出發次日的午后,居然在馬車里打起盹兒來。小福趁著青蘿打盹兒的時候戳了戳她的臉蛋,見她沒醒,頓時像惡作劇得逞的頑皮猴子般“咯咯”笑了出來。我看著她,不由也笑了笑,可沒笑兩聲,又蹙起眉頭,輕輕嘆了口氣。小福爬到我身邊坐下,托腮望著我,“公主怎么了?”
我搖搖頭,并沒有回答她,而是呆愣地看著隨車顛簸晃動的車簾,自語般地呢喃,“烏合之眾,又妄想能成什么事呢……”
小福看著我的漆黑眸子里閃過一絲明暗不定的幽光,可我雙眸空洞,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又如何分神注意到周遭的一切?
車身忽然劇烈地搖晃了一下,青蘿似乎被顛醒了,她睜開眼,淡淡地掃視一圈,最后視線停留在小福臉上。小福不由瑟縮了一下,往我身邊靠了靠,我拍拍她的小手,對青蘿說道:“青蘿姑娘,小福人小頑皮,請你別和她計較,我會訓斥她的。”
青蘿淡漠的目光落到小福抓住我衣擺的手上,最后落到我身上,“公主該懂得自重,莫與婢女太過親近了。”
我不由一愣,看看小福落寞的小臉和輕輕松開衣擺的手,心中雖有些不忍,卻只能嘆口氣不去看她:過幾日,我自身都要不保了,又能為這丫頭說些什么呢?
車內有些悶熱,我輕輕拉了拉領口,指尖碰到藏在衣內的馬錢子,不由一陣緊張,下意識地看向青蘿,見她正定定地望著窗外,這才暗暗松了口氣。忽然間又生出一股悵然,昌義侯那一聲“丫頭”在耳邊響起,交織著馮晉淡漠的“琨公主”,頓時心頭五味雜陳,一時間竟哭笑不得。
遠遠地,似有歌聲飄來,“……鳳唱鸞并和,琴鼓瑟相鳴。從此死生漠,為誰一擲輕。”
待我回神,更欲細聽的時候,卻又怎樣都聽不到了。
這是娘親生前常常吟唱的歌,想來是我思緒恍惚,思念娘親,竟又聽到了她的歌聲。
“從此死生漠,為誰一擲輕。”我低低輕念,心中竟漸漸清明起來……
到了泗州界內,我又看到了些許似曾相識的風景。只是風景依舊,故人來此,心卻如死灰不能復燃,無法雀躍。
行人匆匆,來客往往,烈日凌空而駐,淡看世間百態。
別館里才下榻,次日便有人送了鳳冠霞帔來:紅袍上鳳舞蝶雙、霧曼云祥;霞冠上金耀玉爍、珠攢瓔動;遠遠望去似火似焰,好一番熱鬧光景。
抬手撫上那雙妙蝶,我冷冷一笑,看那案上一對紅燭,真想就此付諸一炬!
窗外夕陽紅透天幕,我見青蘿背朝霞光站在不遠處的樹下正朝我這兒看來,夏日耀眼的余暉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可她那樣孤獨而剛毅的身影落入眼中,就好像一支孤蓮破水而出,卻倔強地不肯綻放……
尋常人家的姑娘在她們這個年紀,只懂得憧憬未來夫君的模樣,為何她們偏要跟了一群亡命之徒?
而我呢?一個亡國遺孤、落魄公主,除了成為他人的棋子、傀儡,還能有怎樣的命運?
我與她們,究竟誰更苦?
或許,該問天、問地、問這蒼茫天地間的疾風驟雨。
婚期,定在三日后。
那日晨,我早早就醒了過來,見窗外初陽朦朧,丫鬟侍從們都還不曾起來走動,萬籟俱寂,唯獨青蘿盤坐在高高的房梁之上,那雙黑暗中微微閃爍的眸子正向我看來。
我無奈地笑了笑,輕聲道:“你下來,同我說說話罷。”
青蘿翻身而下,面無表情對著我行禮,“公主。”
看著她冷然的臉,我忽然有些語塞,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憋了半天,居然冒出一句,“你不累么?”
她似乎愣了愣,卻沒有回答我,于是我又問道:“你一刻不停地看著我,不累么?”
“屬下不累。”
“你是……哪里人?”
“屬下自然是鄭國人。”
我無語地看著她,悠悠嘆氣道:“罷了,我知道你們心中都是恨我的,恨我不能為你們做主、報仇……當初亡國時,我也不過是個九歲的孩子,終日惶惑,與你們又有何異呢?”
“公主身份尊貴,自然與屬下不同。”
我抬眸看她,“我曾恨過娘親,恨她如此絕情,竟忍心不顧生死棄我而去,拋卻了血濃于水的母女之情……如今,我才稍稍懂了她當初的心思,居然不恨了。有些事就像繩結,緊緊絞在心頭,叫人喘不過氣,可是一旦想通了,打開了纏人的愁結,就能云開月明。”
“公主……想說什么?”
“你身負絕技,又如此年輕,為何要追隨這些亡命之徒……”說著,我見她的眼神越發冷淡,只能嘆氣道:“罷了,你不愛聽,我不說便是。”
這時,門外傳來小福的聲音,“公主,該起了,早些梳妝,好不誤了吉時。”
心中涌起一陣酸楚,我握了握拳,讓小福進門來。
小福捧著喜服進來,那樣紅的顏色狠狠刺痛了我的眼睛,我閉上眼,再睜開的時候小福已經站在跟前,“公主,奴婢服侍您梳洗、更衣。”
瞥見梳妝臺上的釵環佩飾和胭脂水粉,我冷冷道:“把那些金的玉的、擦的抹的,統統給我扔出去!”
小福為難地看了我一眼,“這,公主……”
“不扔,那就別指望讓我換上這些衣服!”
小福只得把那些物件統統拋了出去,然后戰戰兢兢地為我梳洗更衣。我令小福簡單地挽了個發髻,內里穿上自己的白色羅綢,這才披上那些紅艷的喜服。
下意識地摸摸心口,那里有一包毒,還有……一封信。
耀眼的鳳冠戴上頭,沉重地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扶著床沿,默默深吸幾口氣,這才緩了過來。小福為難地看著我,“公主,胭脂都丟了,您……”
“無妨,他們要的,不過是這個公主的身份而已,轎中人是美是丑,是否上妝,根本沒人在乎。”我不屈地握緊了拳頭,姬羽,你的如意算盤今日算是撥到頭了!
窗外的陽光愈見明亮,喜娘進來送蓋頭,見到我這幅模樣不由愣了愣,猶豫著不敢下手,悄悄拉過小福問道:“姑娘,這新娘怎么……沒上妝?”
沒等小福回答,我就開口了,“我今兒不舒服,不愿有那些粘糊糊的東西抹在臉上,請喜娘見諒。”
喜娘那見了鬼一般的眼神在我身上上下打量,半天后才勉強湊出一張僵硬的笑臉,“新娘子天生麗質,哪里需要上妝,是老身糊涂了。來來,老身這就給你蓋上蓋頭。”
紅幕沉下,隔絕了外面的世界,倒令人松了口氣,緊繃的心竟無端地平靜下來。
等到上了轎子,我就自由了……我癡癡地想。
等待吉時和侯府迎親車馬的期間姬羽進來看過一次,冷言冷語地警告我反抗只會帶來更糟糕的結局。我只是默默地聽著,誰都不應,門外的聲音越來越嘈雜,我知道,迎親的隊伍已經到了。
屋外有人呼喚出閣,我扶著小福的手,緩緩走向屋外融入陽光,一步步踏向不歸路……
真正在花轎里坐定,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轎夫前后呼喝著,我只覺得身子一顛被抬了起來,迎親的隊伍走向返程。
摘下蓋頭、挑起轎簾,窗外人頭攢動,夏陽刺目。我瞇著眼,也不知為何,茫然地在人海中探望、尋覓……
終究,無果……
自嘲地笑笑,我放下簾子,一行清淚,倏然滑落。沉重的明珠砸在喜服上,洇開一圈又一圈,殷紅勝血。
至此,我竟然還在想著他!可怨,可恨,可笑!
夏日里,雙手竟異常冰冷。我緩緩伸手,取下鳳冠,解開喜服,雪白的羅綢倔強地蓋過紅裝,潑墨般的長發鋪陳開來。擦干眼淚,挺直脊背,我吞下了毒藥。
忽然間,花轎一晃,前方依稀傳來轎夫驚恐的呼喊。慌亂的步伐和刺耳的叫喊聲隨之傳來,夾雜著幾句“有刺客,保護侯爺!”的怪叫。頓時,迎親的隊伍亂成一團。
我被晃得一陣暈眩,然后身子一倒,重重地撞在轎廂內,想是轎夫丟下花轎逃命去了。外頭刀劍碰撞的聲音越發響亮,似有兩隊人馬正短兵相接,我掙扎著爬起,掀開轎簾跌跌撞撞地走了出來。還沒站穩,就被一個人抱著跳到了一邊,我定睛一看,居然是青蘿!
“你、你怎么……”
“公主莫要亂走,危險!”正說著話,就見遠處的姬羽一臉猙獰地瞪著青蘿,發狂般地吼道:“你!你究竟是誰!”
青蘿冷冷一笑,“老東西,看清楚了,我是昌義侯府的人!”
“昌義侯”這三個字猛一入耳,我的心臟驟然停了片刻,然后開始狂亂地跳動起來:侯爺,是侯爺來救我了么?
幾個人晃著手中長劍欺上前來,青蘿將我安置在樹下,一個飛身迎了上去。我焦躁不安地在人群中尋找侯爺的身影,猛地又聽見姬羽的吼聲,“果然,是馮家的孽種!來人,快給我取他項上人頭!”
循著他的聲音望去,有個人正朝我走來,我不由再次屏住了呼吸。
那雙斜飛入鬢的長眉此刻似乎更加陡峭了,平常深潭一般波瀾不驚的黑眸竟染上了一絲焦急。那隱隱帶著躁怒的眼神在對上我愣怔的眼睛時忽然融化開來,然后腳下的步伐更急了些。
我茫然地看著馮晉向我走來,開始不敢相信周遭發生的混亂,似乎這一切都是炎炎烈日制造的一出幻境,可我寧愿永遠沉淪,被它束縛。
劈開幾個攔路的人,馮晉離我只有丈余之遙,我下意識地想要邁步向前,忽然覺得腹部一陣刺痛,然后小福的臉出現在我眼前。這張臉我怎么不認識了,為何那么扭曲,那般怨恨?
“小福……”我疼地皺了眉,驚駭地看著她。小福握緊了刀柄的右手上沾滿了我的鮮血,她咬著牙恨恨道:“為什么,你不愿意復國?我爹為了鄭國,戰死沙場,難道就不值得你為他付出哪怕一點點嗎?”
“你的恨,那么濃,濃到要……殺了我嗎?”我艱難地問出口,小福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被一劍穿透了胸膛,瞪著那雙不屈的眸子,倒在血泊里。
鮮血順著白色的羅綢緩緩流淌到地面,我再也支撐不住,搖搖晃晃就要倒下,馮晉及時接住了我,將我緊緊護在懷里,頭一次,他的聲音里帶了無法遮掩的顫抖,“琨兒,你看著我,撐下去!”
“小侯爺,你……叫我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執意要他再說一遍。
“琨兒,琨兒,你別睡,撐著點,我帶你回侯府……”馮晉后面說了些什么,都已經聽不清了,我滿足地笑了笑,雖然說不出話來,但我很想告訴他: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可毒藥已經下肚,侯府再好,藥材再奢,大夫再多,也回天乏術啊!真可惜,你為什么,不早點這么叫我……
濃重的黑暗襲來,我最后的知覺,只停留在落到臉頰的那一滴熱燙淚水上,是誰的,是誰的?思緒,卻再也跟不上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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