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來到 短文詞典網 , 一個優秀的優美短文鑒賞學習網站!
川師大后門短短一條黃土坡,不知哪年竟然演變成為了一個川流不息的自由市場。原本五米寬五十米長度,與獅子山周圍幾個生產隊互通的一條便道,被雞爭鵝斗買賣雙方擁堵得水泄不通,要打那條便道過路反倒是成為了件傷透腦筋的咄咄怪事。而才墨之藪川師大墨客騷人們外出踏青、采風、休閑、散步首屈一指的地方,偏偏就是“虎斑霞綺,林籟泉韻”的獅子山頭。
就像被文明的消毒水一次便染作紅眼病,飲泣吞聲師大附中印刷廠二五月童工(25元/每月)墨鏡男陳海艦,眉飛色舞笑話師大泳池里邊兒那些個紅搖褲燒包們,傻得不知隨便兩條紅布巾巾可以縫一條二元五的泳褲,不是那年騎摩托車去家虎家偶然路過我一無所知。
誠然,啞巴堰袒裼裸裎只會狗刨的我,和錢多得來穿了紅搖褲戴上潛望鏡,才能下水的公子王孫們差的不止一個世紀,然而,我所不解的是,向來膠柱鼓瑟繩趨尺步的父老鄉親,是被怎么樣子一股強大的勢力所佐佑,在這里居然可以把談虎色變的投機倒把,上升到明目張膽的高度!
小小一個川師大后門,儼然嬗變成為了新一個隱匿于國度之外,抱布貿絲、利市三倍、鋌而走險冒險家的樂園!
獅子山鐵路旁邊的人家,除了檢查站、沙河堡、大學路、小天竺、高店子、大面鋪逢場天四處打游擊,自留地稍微值點錢的菜、自家雞鴨下的蛋、雨天戳的魚、貓狗下的崽,夜晚照的黃鱔泥鰍都挑那里去。聽說川師大高工資的教授,比沙河堡爭多論少的柴門小戶更出得起價錢。
家虎會不會為了校門口半杯米花,提上一藍子自家雞鴨鵝下的蛋鋌而走險無從得知,家虎的母親我卻在那里親眼所見。矮小的她杵人叢中,春風滿面招徠著過往路人,眼角的笑紋燦爛得如同兩朵盛放的雛菊。短短的扁擔鋼槍般斜挎上右肩,原本瘦削尖長的臉頰上肉團子鼓鼓的,附著泥沙的手掌邊摩挲額頭,邊喋喋不休殷勤地討好每一位尖酸刻薄吆五喝六的買主。身前一大一小兩藍子被人套路式貶得一文不值的小菜,也不知攤上她所期待的好價錢沒有?沖她一笑我便沖了過去,我甚至都不太確定,她是否也看見了紅色嘉陵上神氣活現的我。
其實,作為家境同等窘迫的自己,我能深切體會到農村人家,特別是為人父母的種種捉襟見肘含辛茹苦。那點微薄且很不穩定的收入,勉強能換回日常生活必須的油鹽醬醋,針頭線腦,然而在生豬出欄、生產隊分配前又多端寡要非同小可。
那里與沙河堡、高店子所不同的是,省卻了巷道作戰被關起門包了圓的危機。四通八達的獅子山,倘若運氣不好真被神兵天降的紅套套們盯上了,隨便一片槐樹林子不可以藏個加強排?隨便一條小路不可以青煙一冒金蟬脫殼?惹急了眼,老子就是飛虎隊,是死是活全靠造化!成昆線縱身一躍,嗚,嗚嗚嗚,重慶見!籮筐送你了,紅套套!
出川師后門一百米,翻越獅子山鐵軌、鄉村公路,攀登上糧田包圍中一條陡峭的水泥坡,坡頂左邊是家虎家一樓一底小青瓦樓房。院緣扦插的七姊妹、萬年青旁邊一條由窄漸寬的機耕道通往高店子。這條僻靜的鄉村土路除去趕場天行人寥寥,是我所最愿意選擇經由的。更主要一個原因是坡底一條清澈的水溝從下面橫穿過機耕道,站路上或者溝坎常常可以尋覓到順流而下的泥鰍、雜草叢調皮搗蛋的小魚、蝌蚪、蝦米、連體點水的蜻蜓、桑葚枝頭縮著脖子致命一擊的翠鳥。
尖利的鳴蟬忘情于高高的樹梢遙不可及,而灌木枝、豇豆棧、雜草尖蜻蜓的趣味卻是要實在上許多。除去神機鬼械的大郎,其他任何一種蜻蜓都談得上手到擒來。你只需要屏住呼吸,從它不停晃動的復眼勢力范圍外偷偷接近,臨觸及軀體,只手大、食指成鉗形狀緩緩遞進,方寸之間一蹴而就,穩穩捏住尾巴便算是大功告成。
婀娜的垂柳在每個暑期我經由那道橋洞時,總是會多情地撫動起云起雪飛的天籟,賓來如歸的熱情,拳拳盛意的邀請,神清氣爽的涼意。
烈日下光腳板獨坐在溝堤石條上,眷顧在芳香的草花中,悵望著婆娑的垂柳,展望于碧波蕩漾的糧田,暢想能與孤絕蕭殺的雄鷹展翅九天,逐日追風的駿馬馳騁草原,乘風破浪的虎鯨一往無前,那會是一種怎么樣子心曠神怡酣痛淋漓的感覺!
龐家比比皆是的小青瓦,獨獨一棟高高聳立在蜿蜒陡峭的機耕道的坡頂,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從坡底抬眼,拔地參天干云蔽日。龐家父母當初選擇樓房地基時一定費盡思量,它與川師大、檢查站、工農兵、高店子幾乎等距。而且幾乎不用擔心雨天出門的困擾。
它前面半坡一片竹林里靠筑路發跡,唐氏兩兄弟四四方方洋房的預制板頂,還不齊它的基石。他們兩家雖然稱其為鄰居,關系卻出奇的微妙,能繞盡量繞著走。盡管避之不及,唐氏兄弟為人處事的哲學,在工作以后不得不以的膚淺接觸中感同身受。
出川師后門翻越獅子山鐵軌,站鄉村公路上隨便一開闊地勢,抬眼就可以看見起伏曲折的水泥路,水泥路前方數百米外坡頂上居高臨下的龐家樓宇,甚至他家人門前壩子里活動的軌跡。
倘若拿我家相比較,他家樓下除了一張舊飯桌、幾張條凳、幾把椅子,我不知道還有哪樣可以稱其為家私。甚至都沒看見過一部哪怕九英寸的黑白、半導體。除了他哥哥新房里一個三開門衣柜、床、一臺14寸成都牌黑白電視,樓上空蕩蕩一排房子里就只有糧倉、半桶、籮筐等等農具。然而,龐家父慈子孝,分形同氣,西鶼東鰈,牛衣對泣,伯塤仲篪,讓棗推梨。
執拗不過他卻之不恭的盛情,龐家我被拽著膀子拖去過好些次。而凡只要過去,總是會被真誠的他毫無余地拖起直奔甘蔗地!倘若扭捏,他會急得面紅耳赤語無倫次。
學習平平的他同窗兩年從不和同學鬧矛盾,但也不太愿意與人交流,特別是學習,在班級里他至多算得上中下。無論優點還是缺點彰明較著顯而易見,寧可獨自一睡不起,也絕不會與老師對臺唱戲。一著急他便會語塞,雞公脖子伸老長直噴唾沫星子,就連雀斑也漲得通紅。你若不從了他,很可能被一口唾沫噎死了自己!
啃完甘蔗,捏上鐮刀,蹦蹦跳跳帶上你四處飛田坎,一板一眼替你講解你所好奇蔬菜瓜果的栽培技能。或者陪你坐田埂邊,低頭揮動鐮刀沖地上不停亂戳。臉兒紅得如黃昏掛在樹梢那顆緋紅緋紅的雞蛋心。
第一次到他家做客,在樓梯間,滿臉通紅鄭重其事把我一一介紹給了自己的家人。不無得意很小聲告訴他母親,我是他很了不得的農民班長。好客的龐家母親總是默不作聲,獨自一人菜地、廚房跑前跑后偷偷張羅晌午飯。到他家做客不吃飽啃好哪里也休想去!除非你想急死他!或者一貫嫌貧愛富的你打心眼里就瞧不起他,他一家子!
家虎,率真、健談、陽光、瓜子臉,像他母親,高店子中學畢業考入工農兵,別人稱呼他老虎。老虎家七口人,老虎行二,老實本分不茍言笑的哥哥在本土某個預制板廠上班,和他老漢兒一樣半天打不出一個響屁。一弟一妹三圣中學就讀,媽媽、嫂子在家務農。家虎體他父親,大眼睛、濃眉毛,就是撇三都一個模子倒出來般,只是長長的甩得更為風流、跳躍、張揚。糟糕的是,體盡了父母優點的他,卻將所有體不體或者風馬牛不想干的缺點留下給了弟妹,倆小眼睛,大跌眼鏡的是,他唯一一個妹妹居然些微羅圈腿!
他縫人便滔滔不絕的父親,在金牛區檔案館工作,一抹黑一輛看不出銘牌的自行車,腳架拖在地上噠噠作響,卻敝帚自珍奉為至寶。不止一次見他滿頭大汗半蹲自行車旁,打上機油分幾道工序反復擦拭。他既不會非常熱情地拉住你,蝎蝎螫螫噓寒問暖,也不會婦道人家般,嘀嘀咕咕家長里短,除了面帶微笑沖你點點頭,鼻腔里認同地吭一聲兒,再不會有多余的話語。
上班那年,偶然下鄉跑外差,人來人往的場鎮上老遠便瞅見頭戴草帽褲腿高挽白襯衣撒開的他,雙腿像踩上了風火輪,把一輛七穿八爛的自行車快蹬成了火箭!而有時,他又是老農般草帽規規矩矩掛在后背,面色凝重,場鎮上推著自行車不急不緩若有所思。
在我看來訥口少言不事城府的他直內方外不徇私情,要不然家虎母親和兄長、嫂子也不至于一直在生產隊修理地球。
我不甚了了的是,既然不搞特權,怎么會又替家虎同學搞了個他一口咬定,雖然住在農村貌似豁皮卻絕對資格的城鎮戶口!也最有可能只是他不想讓班上那些?唇簸嘴的勢利眼小看了自己,而杜撰出來類似高店子場鎮每月兩斤肉票金牛區城鎮戶口的噱頭。而且水轉回來那天,高店子那個黃土坡坡高頭名不見經傳的龐家老二,說不定就破繭成蝶接他老子班披掛上了四個兜干部制服。
過龐家前行,零零落落的蘋果樹順機耕道兩側向遠處延伸,一條清晰的足轍由近而遠橫穿過平鋪開的鐵線草。歪歪扭扭深深淺淺的自行車轍、牛蹄坑里一些依舊淌著黑黑的雨水,一些卻被雨水又催生出了細細的鵝黃。不時猝不及防從近前極速躥去一只受到驚擾的蝗蟲、蟋蟀、蚱蜢、長長的老得變作灰色的千擔公、淺灰的麻子丁。
龐家的甘蔗地在宅后機耕道的左邊,一片凸凹不平的丘陵地勢之間。高高的蔗苗被坡上忽爾起頭的旋風搖曳得嘩嘩作響,彎著腰,幾個方向拼命抵擋,落不下腳的蜻蜓、麻雀、飛蟲惶恐不安盤旋在它的上方。
臨近機耕道盡頭,左前是一個被磚廠挖去大半的竹林,右邊蘋果樹間一幢低矮的草房,黑??的草頂一些被雨水沃成了長長短短的草節,檐下連成線的滴坑四周稀稀落落灑落一地。幾塊大大小小的油毛氈、塑料布橫豎?上草頂,四方壓上半截火磚。奇怪的是卻從它上方高高伸出一副捆綁在竹竿上的疑似電視天線。沿途兩側不知誰砌了好些人多高的草垛,被拖拽到地面的谷草一些已然生長出纖細的禾苗。麻雀在地上、草垛、蘋果樹枝頭間蹦蹦跳跳,見上你,并不離去,仿佛絲毫沒有被打攪到的驚惶。
家虎告訴我蘋果樹歸他所屬的生產隊,磚廠是新華大隊的,草垛是生產隊為耕牛儲備的越冬糧草。路上不時就會遇上一堆堆牛糞、狗屎。
機耕道盡頭是新華磚廠挖斷而形成的丁字路口,往左通往被挖去大半的竹林、東風面粉廠、工農兵、獅子山,往右幸福、華興、高店子場尾。
站在新華磚廠二三十米深刀切斧削一般的土坎邊,抬眼可以看見正前方五百米外的場尾,道路右邊低矮狹窄的兩蹲位公廁,垃圾圍,沿引流溝走勢的桉樹流,稀稀落落的行人,陳洪家一排格外醒目的紅磚洋瓦房。
多數川師住家的老師選擇這條路來去高店子。不過,家虎家門前這條坡道陡峭的半水泥路機耕道,并不是很適合小排量嘉陵摩托車,尤其是雨天。而輪番騎上透開(隨便一鑰匙撬開)或以川交加油為代價老大那波弄潮兒的雅馬哈豪華100型、YB80、鈴木Ax100、本田145時,那里才是力量、技術、膽識、魅力和勇氣展示的不二平臺。來回先飚上幾十個回合,給老子飛上天!加不加油,發了跡那天再說!工農兵大門口三分一根冰糕都很成問題的我,會有那份多余的莽列給你加七毛八一公升的汽油?哼!居然爾等都能較真,真不知到底是你傻還是我有問題?
工作以后,他趕車到過沙河堡一次,但明顯能感覺到家里作客時他很拘謹。我前往拜訪過他及家人數次,卻和讀書那會兒一個樣子,拖起直奔甘蔗地。啃得、談得也如同學少年那般開心、痛快。依然是并排坐、半躺在他家后屋檐甘蔗地空曠的田埂上,忽爾就拽住你膀子不管不顧撒開腳丫哪里飛奔、跳躍上一番。透過坎下坍塌的屋頂,老鄧家幾間一地瓦礫的土圩子蛛網塵埃雜草叢生,搬去了好些個年頭。他依然大姑娘般躲閃著我的眼神,低下頭,滿臉通紅,喋喋不休,不停用刀戳襠前的泥土。
通紅的夕陽下依依不舍,依依惜別,即將翻越獅子山鐵軌回頭時,家人依然站在壩子,緋紅的院落邊緣,站最前面的他,沖這個方向頻頻揮手,邊不停甩動他最為青睞的撇三。
不知何故,就像是突然斷了線的風箏,那以后好多好多年我再未遇上過他。也不知何故,我竟然會縱容了自己心安理得去接納了他的莫名消失。匆匆碌碌間,一晃幾十年。那年微信上了另一位高店子住家的女同學。那天,鬼使神差她告訴了我。到今天我依然不解,當初她為什么就非得上桿子追著告訴我,家虎哪年哪年以前……
好幾個夜晚突然驚醒,我夢見了甘蔗地歡蹦亂跳滿臉通紅的他。依然是同學少年般晶瑩剔透纖塵不染,拉著你直奔甘蔗地……
我一直以為,那會不會只是一種訛傳,或者無聊透頂的惡搞。抑或老氣橫秋的城鎮戶口這個時候正在門前坡下金黃到天際的秧田間捕蝶捉蟬,抑或正在那條澄澈如山泉的溪水溝打魚撈蝦,抑或他只是因為生活的營營逐逐而曉行夜宿奔播四出。不會橘化為枳市儈到頂了父親的班披掛上制式服裝,而出云入泥目無下塵了吧?
也不知真實的他、弟弟、妹妹,老實巴交的龐大哥、龐大嫂現在究竟都會是一種怎么樣子的境況,龐伯、龐伯母身體一定也都還好好的吧。
20170317下午,于成都,同學,建志。
下一篇:文丨為你加油 下一篇 【方向鍵 ( → )下一篇】
上一篇:我們的故事,就像一部青春勵志劇 上一篇 【方向鍵 ( ← )上一篇】
快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