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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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 大寶
發布 : 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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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大師
威海沈三
第1章中學教師陳老師
不知道為什么,也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村里的人們對鄉中學教師陳老師叫“大師”。
雖說是純屬“戲稱”,但無論如何,“大師”這一稱號,聽起來也不乏敬佩之意哩。我估計可能是他曾經喜歡,并一度十分入迷地鉆研武術的緣故。村里人傳說,年輕時他差一點就拋妻離子,背著個小包兒,單身一人去投奔遙遠的嵩山少林寺哩。
后來我曾當面問起此事,陳老師“噗嗤”一下噴笑了,帶著他特有的、到老都會保持的那種成年人的靦腆笑道:嘿嘿,無稽之談!都是人們“八卦”與“演義”而已。
曾經,他組織過一個武術隊。那支曾蜚聲全鄉的中學生武術隊,那年參加過縣里的文藝匯演。在臨時搭起的舞臺上,陳老師的男女弟子們集體表演了猴拳(其實是長拳,人們覺得表演的孩子們猴了吧唧,就認定是猴拳,)和棍術。
中學生武術隊表演時,還播放了作為背景音樂的電影《少林寺》插曲。據說,當時那景象煞是迷人!身著鮮亮服裝的少男少女,個個身心健康,朝氣蓬勃,他(她)們的動作鏗鏘有力,并且間或還發出整齊、威武的吶喊:“嘿!”“嗨!”“嘿!”“嗨!”
還沒演出幾路招數,臺上的孩兒們便贏得了臺下男女老少的雷鳴般的掌聲。
這個節目的意外登臺,是當時主持全縣文化工作的一位愛好體育的縣里的領導,專門指示,并由文藝匯演的總編導特意安排的。較之唱歌跳舞,一下突兀登臺的武術表演,自然會顯得比較別致,觀眾頓時有著耳目一新之感。據說,當時臺下的大老鄉們看得是如醉如癡,好不快活,叫好聲亂成一片。
在文藝匯演后的一些日子里,那些曾充當觀眾的許多父老鄉親,都堅定不移地相信:一個中學武術隊能有如此精彩的表演,練成如此高超的武功(在他們看來孩子們的武功已經‘好生了得’,)這些小家伙們的教頭,肯定是一位“得道的高僧”。
因為大家看到帶隊并指導孩子們的那位小個子成年人,又黑又瘦,而且剃了個錚亮的“禿瓢”,遠遠地根本就看不出他有多大年齡。
其實當時陳老師也就三十八、九歲,人嘛,只不過是他的面相比較顯老而已。有人說他已經年過半百,有人則當即反對,嗯??不止!少說也得有七、八十歲!評書編演藝術家單田芳老師的評書中,最厲害的武術大師,不都是瘦小枯干,其貌不揚的老家伙嘛?
作為一名中學體育教師,懂得一些武術套路,其實是一件平常的事情。體育教師嘛,哪能跟我們傳統的“國技”一點不沾邊兒呢?只是陳老師似乎不應該被如此這般地“被神化”,而且多少有些不恭。
至于人們的“大師”稱謂之慷慨贈送,據說還是因為當時電視里某部熱播的武俠片里,有一位生得如猿似猴的古代武術大師,雖說他老人家生得干癟、猥瑣,但性格卻極為詼諧有趣,行為舉止更是十分得體,無論多么厲害的對手,在他面前總是敗北而逃,令人不得不頓生敬意。
令人嘖嘖稱奇的是:那位武術大師的嘴臉、眉眼居然都與陳老師酷似。于是乎,人們“英雄所見略同”??“咱們本鄉本土也有一位大師啊!”導致這個鄉鎮的社會各界,人們對陳老師有了如此稱謂。
第2章 我榮幸地成為他的同事
那年,我調到這個中學任教。教體育的陳老師是我在這所鄉中學教學時的同事。當時我是教高中學生的政治,課程內容為哲學、政治經濟學、科學社會主義。中學政治課嘛,當然僅僅是一些基礎性的知識。
中學里的同事們不管年齡比陳老師大,還是小,都叫他“小陳兒”。我琢磨著,可能是因為他的長相:小個不高,表面上干巴其實身體精鍵。他時常總是勤勞地忙碌著一些他自以為很重要的事情。
我們政史地教研組就在體音美教研組的隔壁,因此大家接觸的時候就比較多。很快,我與陳老師就成了朋友,而且還到他家喝過兩回酒呢!
同事之間,熟悉一些的,平時不免開開玩笑什么的。記得有位后來當上校長的一位姓孟的年輕教師,曾笑著對我介紹說:“體育組的小陳兒,就是喜歡‘瞎鼓搗’。不過必須承認,小陳會的技術挺多,算得上是多才多藝!”
對他對陳老師“瞎鼓搗”的評語,我頗不以為然,覺得他對我們的這位老兄不夠尊重。當時我的面部表情,明顯地很不悅呢。
至于多才多藝,嗯,倒是真的。陳老師除了體育教學還會點兒木匠活兒。在此基礎上,他還會畫畫,畫“玻璃畫”??在鄉下,人們家庭里的立柜、酒柜的玻璃上,常畫著一些“玻璃畫”,花鳥魚蟲,色彩鮮艷,多少有點“拙樸”的味道。但在當地農、牧民們看來,那些家具玻璃上的畫,就是美輪美奐的藝術作品。此外,陳老師還會修自行車,還會電焊工的手藝。當然,最能引起我驚嘆的是??他無師自通地會理發!
當時,在比較偏遠的鄉下,鎮子里沒有“自行車修理鋪”,甚至也沒有理發館。我們學校的陳老師會修自行車,而且“拿龍”、補帶,又快又好。重要的是他會理發,而且公認的早已具備了“理發師的專業水準。”別的不說,單憑會理發這一點,就足以令我們那些年輕教師由衷佩服。
第3章 大師的理發手藝
在我們的鄉鎮中學里,教師的課時一般都不算多,一般教師一周也就是十節八節的課。因此,平時我們總有一些課余時間,經常我們就在走廊里閑談,有時候也會湊在體音美組,到小陳老師那里去說說笑笑。
陳老師的年齡,最初接觸時的感覺與后來熟稔了并成為朋友后,感覺大不一樣。熟悉陳老師的人,都覺得他這人比起他的實際年齡要年輕!我是說他的性格,他為人實實在在,老實本分,對工作更是兢兢業業,從不惹事生非。但他挺講義氣,喜歡幫助別人。只是,至今他依舊是個性格比較內向的人,平時話語不多,不大喜歡與異性接觸。一個四十歲的中年人啦,和陌生女人講話還會臉紅。
不過在一般人看來,他這人的確不容易猜出到底有多大年紀。據說從年輕的時候,他的頭發就很稀,可能是遺傳的關系,也可能與營養有關,從小他就過著顛沛流離的艱苦日子。反正聽說他不到二十歲就開始謝頂,待他步入“而立”之年的時節,他的頭頂已經發亮啦。所以后來他索性就剃了個光頭。
一次,沒課時我在校園里溜達。走在學校大門前,見從街上來了兩位當地的青年農民。他們走進學校見到我,問:“大師老師在哪個屋?”
大師老師?我一時竟被問得蒙住了。
“就是小陳老師!”
哦,是找陳老師。我告訴了他們。他們是與陳老師住在村里一條街道上的農民朋友,現在來學校找他,說是請幫他理發。我們那鄉村中學沒有什么門衛。大門口雖也有那么兩間傳達室,可實為虛設。當地的人們一般可以自由出入我們學校。
哦,對啦,小陳兒老師還會種地,那些年他的老婆孩子還都是農村戶口,有責任田。所以,也就會有一些農民朋友。
兩個青年農民來找陳老師理發,其中一個是陪伴來的,另一位請陳老師理發的小伙子顯得十分鄭重。后來很快就聽說,他即將到鄰村去相親。鄉下相親,終身大事必須重視。因此來中學敬請、煩勞陳老師一展其技。
我覺得反正也是閑得無事,不如去看看陳老師為朋友理發。于是我便“好事兒地”跟嗒著理發的“顧客”,來到體音美組的辦公室。
理發工作很快就開始了。滿臉專業表情的小陳老師,從他的卷柜里取出一個不算太小的白布包,打開,那白布是理發的圍單,里面便是各種理發工具。
那位即將相親的小伙子,規規矩矩地依照指點,端坐在一把放在地中間的椅子上。陳老師為他的免費顧客圍上那張白布罩單,然后低頭清點了一下那些推子、刀子、剪子。
家伙什兒齊全,沒問題的。陳老師首選的是剪子和梳子,然后掐著(當地方言,意為拿著,)那個就是專業理發師也那么用的“吃飯家伙”??理發專用的那種小剪子,走過去,無論是表情還是步態,還真像那么回事。
我呢,則選擇了一張就近的辦公桌,興致盎然地坐在一邊,期待著。
第4章“演出”開始啦
和城里的理發館一樣:理發的序曲,是先用梳子沾上點清水,輕輕梳理一下那青年農民的頭發。接著,小陳兒老師,不,此時應該說是小陳兒師傅便“正式操練起來”。
哎呦??陳老師的理發技術,竟然是意想不到的十分熟練!一把亮閃閃的小剪子,在他手里“咔嚓,咔嚓……”玩得挺“溜”。
那位二十來歲的農民朋友出于感激,一個勁兒地夸贊:“哈,陳老師,你的手藝真中!”他的那位陪伴而來的同伴,更是不乏溢美之詞:
“我就說嘛,陳老師是咱這一帶理發第一把手!全鄉各村子都算上,沒有誰的理發手藝能超過他的!”
其實,小陳老師人挺靦腆,被人如此贊揚,他居然還害羞了,頓時一個勁地自謙道:“哪里,哪里……”
“這剪子使得,就挺有功夫!”理發的那位農民朋友是個一臉忠厚相的人。此時此刻,他除了嘴巴,哪都不敢動。
“咔嚓嚓,咔嚓嚓……”陳老師一手用梳子,一手使剪刀,邊梳邊剪,不僅富有節奏感,那動靜兒連續得如行云流水一般。
作為同事,我都感到某種自豪,忍不住放下一本隨手拿起的籃球規則書,扭頭去欣賞小陳老師的操作。
“是不錯,還真挺專業的!”看著看著,我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生出讓他也給我剪剪的念頭。
“咔嚓嚓,咔嚓嚓,咔嚓咔嚓咔嚓嚓……”
“真中!陳老師,你真的,跟,理發館的,差不到哪去!”理發的青年農民正被迫低頭,但還是忍不住一再表達著自己的敬意。
陳老師的那張黑瘦的臉兒,被稱贊得呈現窘色,且微微泛紅了:“哪里,我……哪有人家專業的水平。”
“嗯??怎麼沒有?我看比她們都強!你說呢,那位老師?”那位陪伴而來農民朋友轉過臉來與我搭訕。
我趕緊答道:“那是,那是!”我的刻意夸贊是在釋放我的某種熱忱,希望能在陳老師心目中獲得“知音”的感覺。
不知什么原因,或許就是那種獲得稱贊與鼓勵之后,人們都容易煥發更大的熱情和干勁的緣故,陳老師的手中的剪子運作得越來越快了。
這就是“少批評,多稱贊”的正面效應。
“咔嚓咔嚓咔嚓……”絕對的行云流水,絕對的專業水平!厚道的陳老師卻心靈手巧,一專多能,太是個人才啦!我已暗暗決定:一會兒也請陳老師也給我理理發,竟管我的頭發還不算長。因為家還在城里,所以我一直是在城里的理發館理發。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簡直就像舞臺上,說快板書的那種配合大竹板的那一串小的竹板的清脆、悅耳、節奏感極強的伴奏聲,就像音樂似的。
“哎呀!”忽然,那農民朋友一聲慘叫,陳老師的剪刀,極迅速地剪掉了他耳朵上的一塊肉。
雖然是那么一小塊兒,可鮮血一下涌出了,滴滴噠噠地落在那位免費顧客的肩頭……
“嘖,嘖!??????”陳老師一下呆住,面色羞慚,而且簡直無地自容。
“嗨呀??????嗨嗨!”傷員同志早已經跳了起來,歪著腦袋,夸張地讓僅僅滴血(絕不是血流如注!)的耳朵接近地面。
“嘖!哎呀……”搶救,我等先是急找衛生紙,無奈在場的人翻兜、拉抽屜地都沒找到。情急之下,陳老師抓起一條洗手用的毛巾,為傷員按住傷口。
業余理發師與免費顧客立即變成了醫生和傷病員。
“啊!對啦,我還有課……”現在,我覺得立即逃離現場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當時我覺得當務之急就是要忍住不笑!對,不能笑,作為同事兼朋友,一笑,就是幸災樂禍,就是不夠仗義!當場一笑,陳老師“人以何堪”耶?終于,在體音美教研組的辦公室里,我強忍住了。
我咬著嘴唇,咬得生疼,為的是強忍住笑意。總算迅速逃出那體音美組的辦公室,我想笑的是那位為即將相親的準新郎,絕不是陳老師!
出于義氣,我決定一直都要毫不聲張。就當我沒在理發現場,沒有目睹陳老師理發出的??????事故。
回到我的寫字桌前,我煞有介事地打開桌上的教案,煞費苦心地兩眼目不斜視地盯在教案上,我在竭力使自己的注意力轉移??不去想方才發生的那一幕。
然而,終不成功:腦子里頑固地再現著方才準新郎苦瓜似的臉,他那鮮血滴滴答答的耳朵???????好刺激的一幕唉!
幾分鐘過去啦,我發現自己依然無法平靜下來??胸中的巨大笑意,如海浪似潮涌地一波一波沖擊著我神經,一句話,我極想大笑,通快地大笑!咳,真的憋得我好難受!
只是,心中還是不住感慨小陳老師手中的那把亮晶晶的小剪子,真的夠鋒利的!人的耳朵,里面不是有脆骨什么的么?怎么那么輕松迅速地就??????乖乖,這剪子也太快啦!
耳畔又響起那清脆、連貫的“咔嚓”聲……驚魂未定,仍有余悸的我,不由得伸手摸摸自己的耳朵。
我的天,幸虧不是我的耳朵……人吶,最好不要動“貪便宜”的念頭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