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遠行的人兒唱首歌吧
分類: 親情文章
短文詞典
編輯 : 大寶
發布 : 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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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去過大姐的婆家兩次,一次是她結婚,一次是她出殯。
25年前,我作為娘家代表之一去接大姐回門。上車前母親叮囑我,吃酒席的時候,一定要記著偷個酒杯帶回來,據說這樣有福。我貪心,見那淡青花瓷的小玩意兒,湊成一對怪可愛的,一下偷了兩個,心里卻忐忑:人家收拾餐具時,見少了兩個酒杯,不知道會怎樣亂找呢。
我良心上過不去,回來的車上,偷偷告訴了大姐,她只是笑了笑,摸了摸我的頭。她雖然只比我大6歲,但從小背著我上學,言行舉止,十足一個小母親。
那時大姐抱不動我,就兩手反扣背著我,我俯在她的背上,喜歡玩弄她粗黑濃密的辮子并使勁扯,扯得她耐不住疼,腦袋總是往后仰,所以她長大了走路也總是昂首挺胸。我自己還有印象,我哭鬧時她就任我啃咬她惟一的一塊紅頭巾,咬了好多個窟窿,好幾個冬天她就帶著那塊破頭巾。平時開玩笑,大姐總說我欠她一塊新頭巾。我被說臊了,就賭氣說:“以后掙了給你買一打,好嗎?”
后來我考上了學,在外工作。我發表在報紙上的豆腐塊文字,大姐只要看到就剪下收藏起來。她自己文化程度不高,是給周圍的人看的,我不知道我成了大姐的驕傲。我相信別說兩個酒杯,就是兩只金碗,只要大姐有,她也舍得給我。
個子高高,英姿颯爽,走起路來一派大丈夫風度。大姐確實是女中丈夫,15歲就搶著當女民兵。但我對大姐這個身份并不喜歡,看得出來全家人對她這個身份都無可奈何,因為那挎著槍站在大卡車上押著犯人游街的大姐雖然威風凜凜,卻很僵硬。
從父親嘴里知道,大姐這樣做是為了救我們全家,雖然奶奶和父親、二叔、三叔當過八路軍, 但也爺爺當過韓復榘手下的團長,還有一個大伯下落不明,據說去了臺灣。總之功不抵過,我們家屬于政治上有問題的,每次運動都會被擠在懸崖邊上,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
晚飯時大姐悄悄告訴我們,聽說那些政治犯大部分是無罪的,她捆綁他們時,手盡量輕,這樣他們可以少受一些罪。父母嘆了一口氣,我也才漸漸喜歡:由心慈手軟的大姐看管犯人,總比一個心狠手辣的家伙強。
她初中沒畢業,就去縣城的一個小飯店打工掙錢養家,負擔我和二姐上學,她也想圓她的大學夢,但從初中水平開始自學,這夢何其遙遠!晚上我看著書本,她背政治題,總是背了又忘,我急了,說大姐你怎么就這么笨呢?我哪里想到我的大姐白天炸油條賣副食,已經很累了。她開玩笑,要我找兩個小棍,替她把掉下來的眼皮支起來。
我考上了師范,她騎自行車送我到35公里外的學校。“好好替我上吧。”她含著淚花笑盈盈的對我說。
她自知上大學無望,發狠學習烹飪技術,當上了廚師。幾年后她與人合資承包了當時縣城最大的綜合性服務樓,集旅館、飯店、加油站、停車場于一體。每次我回家,出車站旁邊就是服務樓,我進門,她趕緊放下客人讓別人招呼,親手做兩個我愛吃的菜,坐在旁邊,笑嘻嘻地看著我吃。她總嫌我身子不壯,常攥住我那只不拿筷子的手,用它的雙手使勁摩擦一會兒,說我是念書念得手腳冰涼。她總是哄著我:“再多吃一口,別給姐姐省啊。”
要是我直接回了家,她晚上打烊后就把菜帶回去,菜用托盤和扣碗蓋嚴實,這樣冬天回家也是熱乎的。
有一回我出其不意的跑進廚房,看到大姐袖子挽得很高,正用雙手攪拌一個大盆里的涼菜,那些菜還帶著冰碴,她的手臂粗糙通紅。我也倒吸了口涼氣。我一直以為她是老板,坐在辦公室里運籌帷幄,哪里想到很多事她都要親歷親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