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短票列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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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 大寶
發(fā)布 : 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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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短票”是由江漢開花寨一共10來個站的短途客車,早起5點半從江漢車站開,八點鐘到花寨;下午三點半又從花寨開江漢,一天一個來回很輕松,旅客幾乎全是農(nóng)民和菜販子。對于谷越春來說,到“小短票”值乘再好不過了:離花寨家近,每次乘務(wù)都可回家照顧小崴崴,這個車沒有夜間行車、休息好,幾乎沒有案件發(fā)生。還有重要的是這里“補票獎”高,每月可以拿80元,高出自己工資好多。對他來說,“起簍子”的事天生學(xué)不會,但“補票獎”是合法收入,何樂不為!
“小短票”四個乘警輪流值乘:老病號老陳、小病號小尹、婁黑皮婁秤固和谷越春。當初,婁黑皮就是因為和他的“樵子”龐俊香關(guān)系曖昧而調(diào)離西安快車,婁黑皮一直記恨谷越春頂替了,。提線路干事后第一件事就是將谷越春調(diào)離西安到關(guān)州慢車。后來,婁黑皮和龐俊香終于修成正果生了孩子結(jié)了婚,在乘警隊鬧得沸沸揚揚,領(lǐng)導(dǎo)撤銷了他的線路干事,調(diào)“小短票”值乘?,F(xiàn)在谷越春也調(diào)這里來了,一時心情復(fù)雜不知怎么稱呼才好。想他曾是老公安于是急中生智:“啊,老革命來了……”從此,谷越春“老革命”的稱呼在全隊叫開。
“小短票”列車長黃再診以前跑廣州,不在乘務(wù)時常穿一件棕色連衣裙,兩根長長的飄帶垂在挺得高高的胸前。頭上搭一塊白手絹,猛一看像外國修女……據(jù)說就因為吃“獨食”太多被貶到“小短票”。
“她也撈飽了!”列車員鄭杏容神乎其神地對谷越春說,“她家里是24吋的《SONY》大彩電,客廳里是《松下》大柜機,臥室分體機……兩口子八個大戒指……”讓谷越春大開眼界。
“‘小短票’就是老鄉(xiāng)多、菜販子多,我們就是查票,來回查、反復(fù)查、不厭其煩地查……只有多查票才有多的補票獎……黃再診她自己撈飽了,不怎么抓查票。我們不管她,只管自己查……來,谷班長,你來幫我查……”說著,她拿出票本朝旅客大聲喊道:“查票!查票!這是新來的公安谷班長,人狠得狠!你們莫玩巧!”
車廂清一色白菜,莧菜,菠菜,大蒜,香蔥……綠油油、水靈靈,一捆捆、一筐筐順著擺放在只有靠車皮兩排邊凳的專用大車廂里。菜販子大都是身體健壯、血氣方剛的農(nóng)村青年,有的穿著時新,也有的土布破衫。他們靠著車皮,手里捏著車票、貨票等著查驗……
“谷班長,你注意貨票寫多少公斤,重量不夠的還要加票……”鄭杏容對谷越春道。
“查票就查票,還管那么多貨票?”谷越春不解地問。
“貨票可‘來菜’啦!”(來菜,地方俗語:實惠)鄭杏容說,“查人票收入上級按百分之二十返回,而貨票按五十返回……你說哪滑得來?”谷越春一一查驗,沒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查到一個青年人,他說票在列車員手里。
“在列車員手里?”谷越春大惑不解:“你的車票怎么在列車員手里?”
“嗯……是在我這里……” 鄭杏容對谷越春說,表情非常從容。谷越春霎時明白了:他根本就沒票,是“私帶旅客”。
“這‘小短票’整個車票也就是3元多錢,你就是帶一個人,又能賺幾何呢?”谷越春心想。后一想:不對了,一個人3元,帶幾個人就幾個3塊。一趟車帶三幾個人就是10元,一天一個來回就是20元,一個月15個來回……他不敢再算了,因為那個收入竟超出了工資幾倍……有好心人對谷越春說:“谷班長啊,你還是要搞點兒錢??!光靠你那幾個死工資沒‘外水’哪夠???以后孩子上大學(xué)、參加工作都要有路子,你就是有路子沒有錢也不行啊……”
谷越春也幫菜販子算了一筆賬:一擔(dān)白菜足有150斤,不是身強力壯挑都挑不動!人票、貨票,如果不夠車上還要加票……出站車站還要加票,到街上還要請三輪車運費,一擔(dān)菜能賣多少錢?在江漢這個800萬人口的大城市里,“菜籃子”是個巨大工程!沒有這些農(nóng)民兄弟和菜販子的貢獻,江漢人民的生活真不敢想象……
12號車廂是一個50開外的男列車員馬耕田,梭子臉、瞇瞇眼,累累皺紋爬滿面。車長帶領(lǐng)列車員正查票,他卻坐在乘務(wù)室看《伴侶》雜志,手里拿著一根煙,耳朵夾著一根煙,一邊使勁抽煙一邊猛烈咳嗽,像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乘務(wù)室里煙霧繚繞,小茶桌上擺著一杯清茶,還有《知音》《人之初》雜志……
“馬師傅看書呢,不查票?”谷越春走到他乘務(wù)室打招呼。
“我查他個屌……”馬耕田兩眼不離雜志沒好氣地說?!袄鄣蒙喔煽谠锝o的補票獎還不夠我買半斤茶葉……”他老伴兒早過世,雖然50開外身體卻倍兒棒……他曾卜過卦:“要等三七二十一年才能遇到貴人……”“毬!三七二十一年后我的骨頭渣子都肥了多少田了……”只有死抱《伴侶》《知音》雜志看……
“他的名堂大得很!”隔壁車廂列車員說,“你摸摸他的后腦殼:歸元寺的羅漢哪個像他?每次到花寨,總有一個老娘們來接他……干嗎?就到她那里打一炮……他的錢都用在那老娘們身上了,可他也不是出血的桶子,常常有老娘們找上車來要錢……”
清菜車廂過了就是莖果車廂:萵苣,高芭,茄子、番茄、紅蘿卜、白蘿卜……再過來就是肉食車廂,大塊大塊血淋淋的黃牛腿、黃牛背,巨大的牛脊骨、牛排骨……車廂底一灘灘牛血跡……
列車到達花寨終點,谷越春和列車員一起到旅社開退乘會,然后自己回花寨的家。
“谷班長,來!到這里來……”有人喊谷越春。尋聲音走進一間客房,見女列車員凃美華光著上身只戴一件胸罩,谷越春連忙退出來。
“哈哈哈哈……看把你嚇的……這怕么事唦……哈不是這樣,又不是冇見過的……” 凃美華大言不慚道。她不過40來歲,皮膚白皙,淡淡的眉毛下有一雙大大的眼總像含情脈脈。尖尖下巴,一雙小手背十個指頭八個小肉窩……人樣兒是不錯,可一臉密集雀斑人稱“醬油大麻子”,完全破壞了她的嬌容。為此,她放嗲,撒嬌,賣乖……盡量取眾人之寵得自己之樂,大家也就順水推舟眾星捧月般給她取了個人聽人愛的名字“凃美人兒”……
“凃美人兒”做事膽大潑辣。跑成都時,許多逃票者躲到座位下藏著不出來,其中也有沒臥鋪票睡在座位底下的有票旅客。凃美華手里拿拖把朝座位下直搗,一邊喊:“統(tǒng)統(tǒng)出來!你們這些國民黨的殘兵敗將……”其中還有一位軍人……
“凃美人兒”一直沒男人。跑成都時每趟車都要煨一銚子牛尾湯送給男車長,終于感動了他與她相好……可也因此調(diào)“小短票”,男車長也飛了。
“小短票”沒餐車,乘務(wù)員們自己帶米帶菜,由燒鍋爐的送水員負責(zé)蒸飯。見新來的谷班長年紀不太大,模樣也不錯,“凃美人兒”準備了豐盛的晚餐:炒牛肉,鹵雞蛋,回鍋肉……還買了兩瓶啤酒,準備招待谷越春,她也約了車長等一群列車員。
“來啊谷班長,回去做么事唦!就在這里不快活你還怕哪個把你那個鄉(xiāng)的老婆搶走了……”“凃美人兒”笑道。
“來??!吃飽喝足不想家……”一名叫“丁丁”的女列車員也說道。這些命運相同只能跑慢車的列車員們都有一種不被看好“小娘養(yǎng)”受歧視的感覺,都覺得低人一等:“他媽的,我們怎么就不能跑廣州、深圳?憑什么就叫他們發(fā)財,我們他媽的連水都喝不上?”
“凃美人兒”喝了一口啤酒,點燃一支香煙,瞇著眼睛“呼-”地向空中吐著圓圈兒。“我們哪個不能跑廣州、深圳?我嘛是臉上不光彩,對不起觀眾……你看丁丁,鄭杏容,小耿……哪個不能跑廣州哇?要我說列車隊那些狗娘養(yǎng)的就不是人……嫌我們冇‘進貢’,我們冇得來的拿么事進你啊……”“算了算了,魚有魚路、蝦有蝦路,還是像莫師傅那樣,每趟車販點雞蛋,還靠得住些……”這莫師傅在花寨車站有一個固定的“關(guān)系”,每趟車給他送200個新鮮雞蛋,到江漢也有固定的“關(guān)系”來接,來回賺個差價也有好幾塊,一個月下來也有百十塊……
“哎呀,跑廣州、深圳么事好唦?那個錢是那好賺的?一天到晚擔(dān)驚受怕:越是條件好的車檢查組、稽查隊越多!他們上來了,好煙派著,好茶泡著,好酒擺著,紅包備著……你檢查過去、他檢查過來……有時前腳剛走后腳又來一個……稍有一點不如愿就‘下你的課’(下課,地方俗語:撤職)……哪像這“小短票”山高皇帝遠,領(lǐng)導(dǎo)不來,檢查組不上,稽查隊不到……要幾清凈有幾清凈……”列車長黃再診道,她實際上自我安慰。
“你莫看他們販煙一趟賺好幾百、幾千,是不是的‘角兒’你賺得到?我街坊一個跑廣三組的老列,不曉得‘水深’,頭一次販了10箱《長劍》藏在車廂頂棚……不曉得是哪個‘否了’(否了,地方俗語:告了),還冇進江漢半路就被他們公安局特警隊截下來沒收了,陪了血本……”
谷越春不做聲。他知道這事兒,當時的特警隊長就是現(xiàn)在的乘警隊長才余慶。匆匆吃了幾口飯,返回列車睡覺?!靶《唐薄睘榱熊噯T專門配掛了一輛報廢的軟臥車廂,乘警有一間單獨的包廂,很是清凈。
第二天一大清早,谷越春就聽站臺吵吵鬧鬧,打開車窗一看,列車已從備用線轉(zhuǎn)到一站臺了。列車員紛紛打開車門,人群蜂擁而至。挑擔(dān)子的菜販子們爭先恐后往車上擠,擠上車的一擔(dān)擔(dān)淋著水滴滴的新鮮蔬菜擺在車廂,沒上車的依然往上擠……“快點兒!祖先,好位子都占了……”“把門擋到……擋到……闖到他媽的鬼喲!總是把門關(guān)個半扇,叫人么樣上得去……”一個青年人挑著一擔(dān)足有200斤的紅蘿卜,艱難地將一頭籮筐先送上車,還有一頭籮筐仍在車下……列車員們?yōu)槭棺约很噹牟松冱c兒,想各種辦法減少旅客上自己的車……真難啊,一頭足有100斤,兩手搬上車,一般人還真搬不動……
“你慢點兒!前頭冇上你擠也冇得用唦……”一個挑擔(dān)子的人不滿后面的擔(dān)子朝前擠……可他實在難得上去……如果有個人在車上拉他一把就再好也不過了??烧l會拉他呢?列車員生氣地將兩扇大門關(guān)上一扇:“叫你們擠!擠!擠個夠……” 爭先恐后、匆匆忙忙,跑的跑,搶的搶,拉的拉,遞的遞,扁擔(dān)、籮筐,布袋、竹籃,吵的吵、罵的罵……如打仗一般……
“哎!你怎么把門關(guān)上一扇哪?你是不是為人民服務(wù)的?。 币娏熊噯T關(guān)上一扇車門,有菜販子大聲抗議道?!坝植皇菫槟阋粋€人服務(wù)的……”列車員譏諷道。
車站運轉(zhuǎn)值班員的哨音響了,不一會兒車就開了。菜販子們又忙著清理自己的大擔(dān)子、小袋子……有的發(fā)現(xiàn)少了袋子,有的發(fā)現(xiàn)擺錯了擔(dān)子,繼續(xù)吵吵嚷嚷……開過幾個站,車廂漸漸安定下來,人們開始議論行情:“苜蓿都有人要!昨天我的一擔(dān)苜蓿俏得很!”“你的藜蒿賣幾多錢?”“新義路那里冇得人問,這里買一角……”
有的扯行情,有的嗑瓜子,瓜子殼扔得滿地都是?!肮献庸献余希薄百I包瓜子嘞……”賣瓜子的販子和乘警打游擊戰(zhàn)。“買包瓜子吃吧?”一個老頭兒問老太婆。“么吃頭唦,凈癟殼……”
那邊乘車的旅客:“你買的雞蛋賣幾多錢一個?”“一角二。”“我的5塊錢40個。你的大不大?”
平凈不久,列車員開始查票……凃美華雖然大麻臉,穿上鐵路制服還真是那個樣!她一手拿票本,一手握圓珠筆,頭也不抬走到一擔(dān)白菜前用圓珠筆點了點,立刻有個菜販子遞給她錢,凃美華迅速開好票、再用圓珠筆在票上劃上一道線、那票就沿著劃線齊整整地撕了下來……接著仍然頭也不抬走到一擔(dān)紅通通的莧菜前用圓珠筆點了點,同樣立刻有菜販子遞給她錢……所不同的是開好票后,凃美華又用圓珠筆點了點那紅通通的莧菜,然后朝她的乘務(wù)室又點了點……菜販子立刻拿了一捆紅通通的莧菜直送乘務(wù)室……
“你開的幾多票?”白菜販子問莧菜販子。莧菜販子將手中查票給他看,白菜販子大聲嚷道:“你怎么開3塊,我開4塊……我要去找她……”“冇得那好的事!我給了一捆莧菜給她……少說也得好幾毛……票開得少出站還得加錢……”
“凃美華,這個高芭販子沒車票、貨票……”鄰車廂的女列車員耿裕華喊著對凃美華說。耿裕華手里也有票本,怎么自己不給高芭販子開票、卻要凃美華開呢?谷越春一時很不明白。后來慢慢才知道:這車票也有各自暗暗操守的潛規(guī)則:除了列車長和乘警,各人只能查自己車廂的票,不能“侵犯”別人的地盤……
凃美華乘務(wù)室的小茶桌上堆滿了莧菜、菠菜、高芭、豆角……小茶桌下面還有一個塑料袋,里面裝著一塊血淋淋的牛扇子骨……
走到耿裕華車廂,她正在查牛販子車票。牛肉擔(dān)子的貨票是白菜的3倍,但也看什么人。要是列車員看中了你的牛肉割上一刀,那也就開個3塊的白菜票、甚至不開票,皆因那一刀牛肉最少也有兩三斤值10多塊……就算不開票白坐了車,可下了車也出不了站,人家車站還是要驗票出站……
再精的菜販子也精不過列車員。耿裕華走到一個身材格外壯實的牛肉販子前,也不言語,一邊直接給他開好人票貨票后一邊淡然地說:“給我們新來的谷班長拿塊牛扇子骨。”壯實牛肉販子二話不說,立刻拿了過來喜洋洋地遞給谷越春:“小意思,瞧得起我周漢橋就拿著?!毙睦锏靡獾叵霃拇丝梢钥拷桶徒Y(jié)公安班長了,看以后誰還敢惹我……但谷越春說:“謝謝你的好意,我不要。”“莫那樣唦!”牛肉販子說,“你老看:我的人票貨票哈買了,你怕么事唦……”谷越春沒理他走了?!斑€真有‘不吃魚的貓’?” 牛肉販子道。“是的,”另一牛肉販子見谷越春是絡(luò)腮胡便道:“這個‘大胡子警察’還真是‘不吃魚的貓’。我在關(guān)州的車跑黃豆生意。別個公安班長不是收你的扁擔(dān)要加錢,就是罰款罰得‘六頭六腦’!(六頭六腦,地方俗語:糊里糊涂)加了錢他又不開票‘擂肥’……(擂肥,地方俗語:吃黑)‘大胡子警察’從冇搞過……”
從此,谷越春“大胡子警察”在小短票全喊開了。
“給你怎么不要呢?” 列車員耿裕華對谷越春說,“那牛扇子骨你是冇吃過,燉蘿卜湯油可多了!味道鮮得很……要不我給你拿過來?這個周漢橋人‘學(xué)得才熟’(學(xué)得熟,地方俗語:懂得暗道規(guī)則),決不會給你‘否’(否,地方俗語:暴露)出去……”“算了……”谷越春道。心想這算什么話?人家做點牛肉生意也不容易,光那一擔(dān)牛肉少說也是200斤,要人挑??!到了市場,還要“打發(fā)”工商、市管……能賺多少錢?
矮矮胖胖的鄭杏容年紀很輕,據(jù)說她是腦子有點“不清白”才調(diào)“小短票”的。平時很少講話,也不查票,見人家查票能得到那么多不要錢的菜,雖說腦子“不清白”還是眼紅。她手里沒票本,菜販子根本不理她,但她并不笨:我花錢買總可以吧?“你的雞蛋怎么賣?” 鄭杏容問?!拔业碾u蛋不賣。”雞蛋販子說。她有車票,不擔(dān)心什么。“賣我有點吧,就30個,我嫂子下個月落月……” 鄭杏容纏著她?!熬唾u給她吧,”和蛋販子一塊的土豆販子說?!澳阋毁u給她,到站她不開門,你下不了車,或拖過了站還‘滑不來’些……” 雞蛋販子想了想,也是,就讓鄭杏容挑。說這鄭杏容人就是不笨:雞蛋販子睜大了眼睛瞅她翻上翻下挑選了30個最大的雞蛋,然后聽她問:“30個,你再數(shù)數(shù),看幾多錢。”
“1角2一個。”雞蛋販子說?!澳挠心琴F呀?菜場也只1角錢哩……” 鄭杏容說。“8分錢一個?!薄澳俏疫B本都賒了本哩!隨么樣我都不賣!” 雞蛋販子道。兩個人互不相讓,眼看快到站要下車了,鄭杏容眼巴巴地說:“那這樣吧:也不就你1角2、也不就我8分錢,1角,可以吧……”
這邊雞販子求列車員:“少開點兒票吧……”列車員吃過他的雞,少開了他5角錢。“你真好……”雞販子笑道?!拔液茫驮凇庖姴尽蠈憘€表揚……”
到達終點江漢,谷越春隨挑著大擔(dān)小擔(dān)的菜販子們出站,車站門口擺滿了三輪車,挑菜的販子們也不答話,擱上三輪車便走……谷越春信步來到一個熙熙攘攘的菜市場,菜販子們一字排開在那里吆喝賣菜?!疤}卜么價?”“5分?!薄澳敲促F,那邊才4分。”“你看蘿卜買……”“你的蘿卜我看著吶……”
突然,谷越春看到一個菜販子的右手小臂全沒了,甩著半截袖子將稱桿別在胳膊下。見有人挑他的蘿卜,他將那斷臂右手的空袖子麻利地連甩兩下纏繞在那半截斷臂上,然后迅速將半截斷臂伸進秤桿提繩稱蘿卜……
谷越春的眼睛濕潤了……他們的生活該有多艱難!做點兒小生意多么不易!他們生活在人世間最底層,就是那長江邊兒懸崖峭壁夾縫里頑強生存的松柏啊,可我們有的人看到他們總想黑著心思在他們身上“瘦肉里熬油”……
下午三點,“小短票”從江漢開花寨。
“谷班長,9號車廂有人就是不補票,車長叫你過去看看?!庇腥撕肮仍酱?。他連忙趕到9號車廂,見車長陳再診和列車員鄭杏容在一個瘦瘦精精的老頭兒前僵持著。那老頭兒戴一頂破舊草帽,一件黑色對襟上衣,土布褲子,嘴里吸著一根不到半寸的煙頭……
“怎么回事兒?”谷越春嚴肅地看著那老頭兒:“坐什么車都得買票、何況是火車?!彼M跃斓耐蓝卮倮项^兒補票?!拔覂拥缅X……”老頭兒說著,用兩根指尖左右變換捏著那根煙頭連吸幾口后扔在地上,還留念地瞧了幾眼。
“我看你也是一把年紀了,怎么還像個年輕的混混呢?”谷越春道,“你沒錢坐什么車?如果你真有困難可以說。我擔(dān)保:無力購票我們帶你回家……”“真的?”老頭兒不相信地問。
“‘大胡子警察’說一不二?!惫仍酱赫f。于是,這老頭兒道出了令他怎么也不相信的事實。
原來,老頭兒是走鄉(xiāng)串隊收購廢銅爛鐵的。收了一個多月月百來斤,鄉(xiāng)下沒廢品收購站,必須乘火車送到江漢。他買好人票、打好貨票,一切停當上了車,卻被乘警沒收了。
“我就是做點兒收購廢銅爛鐵的小生意,又不是搞破壞,憑么事收我的?”老頭兒質(zhì)問乘警。“么事啊?‘就是做點兒收購廢銅爛鐵的小生意’?你這是‘小生意’?這是‘倒賣有色金屬’知道嗎?倒賣國家有色金屬是要判刑的……我只給你沒收了是看你年紀大,沒有追究你的責(zé)任……”乘警振振有詞,說得老頭兒魂不附體?!澳恰憷险f么樣辦呢?”他哀求道。“這樣吧,”乘警說:“你交100元罰款,我不給你說出去,你也別把這事兒說出去……”
一連幾天都沒看到“斷臂菜販”。第三趟車看到他在“凃美人兒”的車廂前,仍然是一擔(dān)蘿卜。人家是兩只手先搬一筐菜上車,然后再搬另一筐。“斷臂菜販”只有一只手,只能挑在肩上上車,常常被別人擠到最后。
“蘿卜蘿卜!到這里來上……”谷越春打開另一車門喊那“斷臂菜販”。“斷臂菜販”并不知是喊他,但聽到喊“蘿卜蘿卜”本能地瞅過來,見谷越春正向他招手,連忙挑著擔(dān)子跑過來。谷越春拉住他擔(dān)子的一頭順利地上了車。后面也有販子要上,谷越春攔住了他們:“你們從那邊上吧,沒看看人家多難……”
“斷臂菜販”上了車感激得不得了,挑了四、五個大紅蘿卜給谷越春連連說:“謝謝‘大胡子’警察!謝謝‘大胡子’警察!我冇得么事,只有大蘿卜……”“我不要……以后都在這里上……”谷越春看到他心里很難受。“家在哪里?還有什么人?”“周灣……只有一個兒?!?br/>谷越春叫“凃美人兒”給他開人票、貨票。
“他是你的親戚?”“凃美人兒”問。
“不是……”谷越春將上次在菜場看到的情況對她說了一遍。
“也是啊,太難了……”“凃美人兒”說,“以后我就叫他坐我的車廂,只按規(guī)定給他補票……”
“多謝!多謝……‘大胡子’警察是個好人??!”“斷臂菜販”連連道。一傳十、十傳百,所有的菜販子都說:“‘大胡子’警察是個好人……”